右手命运，左手人生。

文/郑亚文

编辑/范婷婷

出生第8个月，一瓶开水，让刁宽的人生从此拐了弯。他的右手被烫伤，手掌和手臂呈90度变形，五指不同程度的萎缩。

从有记忆开始，这只残疾的右手就一直伴随他，在整个成长过程中，他不仅要学习左手持物、写字，处理大部分生活问题，还要花漫长的时光，与自己有缺憾的身体共存、和解。

健全的人可以有很多人生的选择，但是在刁宽这里，他失去了很多选项。手有缺陷，他却偏偏选择了竹编这门手艺活，他带着一点点执念进入这个世界，还开了间竹编首饰淘宝店，靠手艺养活自己。

有人说他吃力不讨好，像腿有毛病的人非要学赛跑。在手艺人的路上，刁宽注定比双手健全的人难走。但他并不比别人做的差。

命运的两道弯

2016年，刁宽23岁，经人介绍，到浙江东阳去拜师。师傅胡正仁看了他一眼，就劝他放弃：“你的手不方便，走这条路太难了。”

他不愿意离开，师傅也没赶他。为了证明自己能行，刁宽留在师傅的厂里，每天早上6点进厂，晚上9点走，只做一件事——埋头劈竹子。

他需要将一根根长3-4米、宽约手指到小腿直径不等的竹子，劈成竹条，经过几道分层，再刮成无数根最细3毫米的小竹条，整个过程无法依赖机器。

因为右手和别人不一样，握篾刀的力度，劈竹子时的手感、角度，师傅无法细致地传授给刁宽。他需要在成千上万次手起刀落中，琢磨出适合自己的刀法。

劈竹子时，刁宽总听师傅说，曾经哪个年轻人学了一段时间，耐不住寂寞跑了；谁劈了几天竹子觉得太苦、没“钱”途，放弃了；竹编手艺现在只有老师傅会，年轻人哪里肯学。

刁宽听了总沉默。他想，别人有得选，我没得选。

命运在刁宽这里拐了两道弯。八个月大时的那场烫伤，对他的右手造成无法恢复的伤害，但是他并没有记忆，也就慢慢接受了用左手生活的不便。“小学时有家长保护，还意识不到这只手带给我的影响是什么。”

直到初中时，萌芽的自尊和自卑，让他尤其在意周遭的眼光，明里暗里的指指点点迫使刁宽变得封闭，性格也锋利起来，不再主动交朋友，学习成绩也开始下降。他知道右手的缺憾，会伴随自己一生。

也就是这时，他爱上了手工。因为埋头创作的时候，不用和别人说话。

从简单的折纸开始，刁宽渐渐发展到，将烧烤竹签粘在一起，做成一个个带抽屉的小桌子、甚至是古建筑。

慢慢地，刁宽确认，竹艺就是自己将来要走的路。所以后来，不论师傅怎么劝他，其他人如何不相信他能做好，他都没有解释，只是用一个个作品，让别人闭了嘴。

大学时，刁宽学了艺术设计。毕业后，短暂地在公司打过工，就只身前往浙江学艺。

他劈了两个多月竹子，师傅才点了头：“开始学编竹子吧。”

“你要比别人做得更好”

跟第一位师傅学了几个月之后，刁宽在乌镇一家竹编工作室待了4年，和第二位师傅研究更深入的作品。

工作室不像工厂，这里年轻人更多，但刁宽却是技术最娴熟的一个。竹子韧性强，能弯曲，有弹性，通过经纬交错，能编织出各种图案。

师傅没有因为刁宽的手，而给予他特殊对待，相反，要求更严格：“正因为你的手不方便，所以你要比别人做得快，做得更好。”

刁宽的右手，对竹编工艺品的制作，只能起到辅助作用——偶尔用大拇指、食指按压竹面等。他的左手修长灵活，承包了劈竹子、编竹子等大部分工作。

这双有缺憾的手中，诞生过很多双手健全的人都难以完成的作品。

那四年里，工作室其他人会做一些简单的作品，有时候教小学生做基础竹编，有时候做没有复杂花样的平面相册等。而刁宽已经开始设计花篮、形状扭曲的艺术竹摆件，以及耳环、胸针、发簪、铃铛等首饰。

在刁宽给自己拍的视频里，他反复提到“不要逃避现实”。这是他一路走来给自己的心理暗示，也是他开始拍摄视频的原因之一，他想记录每一个竹编艺术品的诞生。

决定拍视频前，刁宽犹豫了很久，内心有害怕，也有期待，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架起了机器。评论区如他所想，有褒有贬，最难听的话他都见过。有人骂他卖惨，有人叫他别拍视频出来吓人。

“说不介意是假的，只能尽量做到淡然。”但评论区更多的，是鼓励的声音，有人问他，“能不能买你的竹铃铛？”

想要的人多了，刁宽也在思考，自己的作品到底能不能卖出去。于是，他开了间淘宝店，取名小宽竹工。

第一批买家，全是抖音过来的粉丝。刁宽尝试着上架了竹铃铛和发簪，开始了更忙碌的生活——一边做竹编，一边做打理淘宝店，学习自己不曾尝试过的运营、P图。

生活和人生

刁宽将自己的作品分成两类——艺术品和产品。工作室的置物架上，艺术品摆在需要垫脚才能够着的上层。小巧精致的铃铛、发簪、耳环等产品，陈列在下层触手可及的地方。

淘宝店里，刁宽卖的是产品，艺术品只做展示。他抬起手指了指两类作品：“下面的是生活，上面的是人生。”

支撑刁宽生活的铃铛、首饰，做起来也不容易。例如圆圆滚滚的小铃铛，算上处理材料的时间，刁宽一天只能做出10个来，且过程中没时间碰其他的事情。以中国结为灵感设计的耳坠，一天只能完成5-6对。

一只竹铃铛，店里的价格是40多元，利润其实很微薄。销量最高的是耳坠，去年，耳坠上架的时候，刁宽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手工上。甚至不得已，将发货时间延迟了一周。

很多粉丝，都是从刁宽一开始拍短视频，就关注了他。一个女生将他设计的22款发簪，全都买遍了，理由是“戴上很好看”。

这些表达喜爱的评论，是刁宽坚持下去的动力，能打败那些嘈杂的负面情绪。

参加淘宝手艺人市集活动时，总有人盯着刁宽的作品，说“这肯定不是你做的。”“是不是哪里进的货，来骗人？”被质疑多了，刁宽想，下次要带上竹篾，现场编作品才好。

外界评论形形色色，刁宽到现在也没有真正释怀。“或许以后也释怀不了。”但他找到了与自己和解的办法，“如果没有竹编，我会很难。”

被刁宽归类“人生”的艺术品，也是为他消弭内心负面情绪的方式。他称之为，用喜欢的事物，转移注意力。有时候，他会在设计稿上画出雏形，但每次做着做着，就会冒出很多新的想法，最终形成意料之外的惊喜，这些创作过程，能真正取悦刁宽。

有时候，他也会在工作室附近的山路上骑车、爬山，这里距离杭州西湖不远，闹中取静。一年多以前，刁宽和女朋友搬到这里，两人一起经营淘宝店和工作室。

在学竹编前，刁宽已经会用竹签做各种工艺品，最大的作品是他花了一年半时间，做成的“岳阳楼”，楼里的每一扇窗户都可以拆卸。

这些作品，时常出现在他大学老师讲课的PPT里，也让他成为了校园的风云人物，女朋友就是那时候，开始追他的。

两人在一起多年，习惯慢节奏的生活，刁宽也并不打算走进闹市，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的人生。

注：封面图部分来源于“了不起的匠人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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