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江兄是个和一般文艺青年不一样的才子。
他是诗意文人,过着诗意人生。在他眼里,诗意不是花花草草,也不是咖啡音乐。诗意是适意,不用运气换呼吸,不用灵魂换稻米。
每个毕业季,都是大四党最忙碌的时刻。我说的不是忙着散伙,是忙着为自己寻找出路。就在身边人都埋头于考研、求职、实习、申请出国的时候,寒江兄依然如前三年一样,靠在床上哨文章,泡图书馆,去潘家园淘书,再就是约朋友喝酒。
他的一位书友,为了毕业论文,前前后后早出晚归忙了两个月。寒江兄蹙眉不语,以为这样不值,但又不愿干涉别人的价值观。
大学生活的自由宽松,被寒江兄使用得一滴不剩。终于到了离校的日子,他收拾行囊回到家乡,做了一名报社记者。可没多久,他又不愿受到工作种种条例规则的限制,也不想混在前赴后继的奋斗青年中去拼得一个外表光鲜的未来。他屡次意欲辞职,又屡次遇到紧急新闻报道。
寒江兄热爱文字,写作经验积攒多多,现在每成一篇都堪称青年文学的典范,追问人生,探求本我,让我等伪文艺表演青年羞赧汗颜。在心灵鸡汤泛滥的年代,寒江兄可谓是大江大海中的一枚独钓者,岿然不动,持守文学的本质。
与寒江兄初识,没聊几句,他就说在做一个刊物。我开始没理解,还去网上搜了一下,未果。去问,他说不是纸质刊物。好吧,再搜,仍然未果。又问,他说,还没做好,准备先在豆瓣上弄个小站,把你写的东西拿过来吧。貌似带我兜了个大圈子,让我忍不住一脸黑线。但这个即将出生的文学小站还是引起了我的兴趣。
没多久,寒江兄给我发来一个豆瓣链接。小站初成,分小说、散文、诗歌、论坛四部分。打开各板块,我不禁收紧了自己的心,那些文章带来久违的熟悉、遥远的亲切和归属般的敬意。没有不知所云的花哨,也没有矫情怛呢的小情绪,那完全是我小时候翻看的《十月》《当代》的庄严。
同龄人中,不乏那样一些人:每天传一张经过美图秀秀修饰的照片,像高中生签名一样写说说写微博,动不动甩出几个华丽丽的词儿,呈现出空心小品文一样的人生。身边已经极少有寒江兄这般坚持文学阵地,持守本性人生的人了。
我也一度捧读经典,痴迷哲学,但距离上一次读那些书已经很久远。我也慢慢融入了庸常的人生设定,庸常的快节奏、轻阅读。想起我发给寒江兄的几篇小文章,还是三年前的习作。
因为总听他喊着要辞职,我们最关心的就是这个愿望他实现了没有。有天在群里闲聊,寒江兄终于带来喜讯。但他没有我想象中的激动愉快,还是老样子,读书喝酒写字摄影。也许之前的工作对他来说是一道锁,排除障碍并没有让他觉得获得什么,因为真正的自由人生本就是理所当然。
辞职以后,寒江兄花了一段时间四处游走。他的照片里,有通向藏地的空旷公路,有开在昆明娇艳的山茶花,北方凝重的夜色,海岛喷薄的日出。每到一处,他都会给朋友们寄那里的明信片。寒江兄字迹凌厉遒劲,他的明信片可做多重欣赏。他也曾与几位前辈和好友保持书信往来。直到有一天,见他在朋友圈说:“又一次坐在肯德基里写信,却不知该写给谁。”大概每个人的人生就像直线,相遇的时候,觉得同行者甚多,日久便知又是陌路罢了。也许不是谁变了,而是彼此的方向本就不同,只是在某个时空相交,而后自然越走越远。
而寒江兄的这条直线,相交者寡吧。他独自坐在纷繁的世界上,偶尔有人穿过他人生的轨迹,他却从不向人群深处转弯。
当年与寒江兄一起出入大学课堂的人,如今都已安家立业,为人父母,抛掉浮想之后的日子,稳稳当当,平淡无奇。而寒江兄还是沉静自在,过着一个人的生活。听说他年少时喜欢过一个女孩子,但没有结果,日后却常常向她伸出援手。出世散人的个人问题,我也不去过问。
后来,他落脚于一处依山傍水的清幽之地,依然是写文字养心,拍照片怡情,读好书修性。我会不时逛一下他的豆瓣小站,文章更新比较慢,但篇篇有味道。他还开始弄起手工作坊,自己搞印刷装订。朋友们有什么想看的书,他会热情地送上一本寒江印刷版本。
我见过一本出自他手的书,还是线装书——塑料绳穿过复印纸结成一个死疙瘩,封皮也是普通复印纸,不过多了一层拼接的透明胶。翻开来看,该线装书像学生时代影印学委的随堂笔记。
最大的亮点是,全书找不到一个页码,注释顶着序号在正文里潜行穿梭……提起那本书时,寒江兄抓了抓后脑勺,说那是第一批手工作品,不成熟,请多包涵。
和一个爱书的姑娘聊到寒江兄的藏书典故:他在北京时,每个周末都去潘家园淘回一箱子书。大学毕业那几天,他没忙别的,往家里寄的图书足足有950公斤。我讲到此处,朋友惊叹急问:“他有女朋友吗?”一个内敛矜持的女孩子,竟然让这句话以最高的音调最迫切的语气脱口而出,想想也是个可爱之人,还被我们当成一路笑料。
而寒江兄的藏书确实得到了朋友们一致的认同和仰望。我曾问过他买书与读书的速度比,他毫不掩饰地告诉我是3:1。我刚想得意,寒江兄也不过如此,方想起他的基数于我,真不是一般的望尘莫及。
寒江兄在大学写的最后一篇文章中,说担心未来自己是否也会卷入浑浑噩噩、无动于衷的生活。
时间给出了否定回答。数年过后,用他自嘲的话说:“我庆幸,自己依然是一枚又臭又硬的顽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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